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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父日记

(纪实随笔)

杨崇德

第15天

2019年8月16日。农历七月十六。

星期五。

今天,是我父亲离开医院、回到穷天老家的第2天。

今天,也是我岳父83岁的生日。

凌晨,父亲一直躺在床上,喉咙里的呼吸声,急促而又微鸣。像是隐含着一种微弱的呻吟,也像是对沉睡着的生命的一种痴热的呼唤。

父亲已经处在恍惚之中,行走在生与死的边缘了。

他在寻求着生命突围的缺口。他要艰难地走回来。

他知道,还有许许多多的亲人们,都在盼望着他。

他可能在阴阳边界上,与那边忽隐忽现的催命者,不停地在讲道理。

父亲的口才,那么好;他的心地,又那么善良。他这一生,没做过一件害人的事。他修了那么多善事。那边,应该会有所考虑的。哪怕让他再活一千多个日子,他就可以冲破90大寿。

早在今年三月二十七,我们七姊妹,为父亲庆祝他的86岁生日。

我们选择了在新建乡大丰园的农家乐里举行。

大家一边做烧烤,一边欣赏着大丰园里的美景,一边又在农家乐的大餐厅里共同举杯,为我们的父亲,送上他生日最美好的祝福。

我们希望父亲,快快乐乐地迈进90!再稳稳当当地跻进百岁老人的行列!

父亲当时就笑了。

他高兴地说:那要看阎王开不开恩。人,总是要死的。我主要是,舍不得这些神奇的日子。

父亲嘴里的“神奇”,主要表现在中国近些年的发展变化上。如交通、如通讯等等。

父亲曾经与我讨论过,他说:这人啊,真是太聪明了!一个西洋镜刚出来,另一个西洋镜又出来了。现在,怀化到长沙,只要一两个小时。那个高铁啊,就像子弹一样,飞着走。现在,犁田的人,身上都背了手机。里面还可以看到人娃娃,可以当面说话。你讲,这稀奇不稀奇啊?!

我告诉父亲说:爹啊,再过几年,车子可能就没人开了。车子里的方向盘,它会自己在那里打转转。你只要坐上去,如果想回新建,你只要输上“新建”两个字。按一下开关。车子就可以自己从怀化开到新建。你只顾在里面打瞌睡就是了。

父亲听了,笑得嘴巴都翘起来了。

我还说:以后啊,你对着马桶,屙一泡尿。尿一流进马桶里,马桶就会为你做健康分析。分析你的尿液成份,检查你的消化系统,是否正常。然后,它会告诉你,以后要注意些什么。

父亲的嘴巴,翘得就更加走样了。

父亲对未来可能出现的五花八门的西洋镜,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一个对生活、对未来,充满着理想和希望的人,怎么能够轻易放弃这种美好世界呢?

父亲一定不甘心!

父亲一定在抗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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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躺在床的另一头。

时而起来,时而又躺下。

母亲整夜,难以合眼。她无法入睡。

我劝母亲,一定要尽量睡一回。高血压,是不允许这么熬夜的。

母亲说,我不怕呢,死了更好。反正,你爹都成这样了,我好给他做个伴。他一个人去那边,太孤单了。

我们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在这个艰难的关口,父亲在熬。母亲可不能出什么闪失啊!

我们几姊妹,努力劝导着六神无主的母亲。

我们说:妈,你这样固执,如果爹还清醒的话,他会骂你死的!爹可不希望你,这样长夜难眠。是真的,爹绝对不希望你这样啊!

我、大姐、二姐、三姐、大妹、小妹等,都睡在父亲床下的地铺上。整夜轮流守护在父亲的床前。

这一夜,我也得到了姊妹们的格外关照,睡的时间,多了一些。

只有在父亲需要起坐,或者下床屙尿的时候,他们才让我爬起来,予以协助。

父亲重重的呼吸声,一直飘散在整个房间里。

儿女们在疲倦而又无助的情绪之中,细心地聆听着父亲的生命之音。

房间里的灯,彻夜通明。

正值初秋,山里的蚊子、飞虫,大大小小的。都在这秋夜里,乱飞乱舞。

特别是父亲房间的这盏灯,给这些小生灵们,带来了黑夜里白日的光芒。

仿佛象征着一种希望。它们围着灯光,在盘旋,在飞舞。

舞累了,飞累了,它们就会落在地铺上,落在我们的头上、脸上和身上。

大家即使想入睡,有这些小生命,在陪伴,在舞蹈,在歌唱。谁也无法睡稳。

姊妹们已经把它们,当成一种祸害了。扇动着手掌,甚至,还拍得叭叭响。

好就好在,这些小生命,没有惧强凌弱。它们没有过多地,去骚扰我们的父亲。

因为,这么深沉的夜晚,我的父亲不是在贪睡,而是在艰苦地抗争。

小生灵们也是有感应的。它们一定是在怜惜我们的父亲。垂死挣扎之人,还有什么可以欺负的呢?

黑夜,对于父亲来说,已经不是什么享受了。完全是一种煎熬。

外面的夜。

沉静而空旷。

凌晨3点35分,父亲动了动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响声。

我们明白父亲的意思,他想侧一下身子了。

父亲睡得太久了,他需要换一种睡的姿势。

可他连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没有力气完成了。

大姐、二姐几个人,迅速地爬了起来,扶着父亲的头、背,慢慢为他翻身。

大妹、小妹,则去准备着温水,为父亲擦一擦背。

父亲已经睡得黄成了一大堆。

他的肉体,不再是农民那种天然的黝黑色。

如果把父亲的衣服解开,你一定可以联想到,那些少林寺里闯关的铜人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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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3点37分。

父亲又要屙尿了。

我们扶起父亲下床。搂着他,再坐上那张坐便木凳上。

这张坐便木凳,是方才从他奶奶家里取来的。

三姐的婆婆娘,去年在家摔断了脚。屙屎屙尿,很不方便。就买了这么一张坐便木凳。

三姐交代她大儿子方才,回三家田老家时,一定要记得,把奶奶那张坐便木凳拿来。

现在,已经派上用场了。

父亲坐在上面,比以前方便和舒服多了。

父亲屙了一泡尿。

淡黄淡黄的。似乎比在医院时,要淡了许多。

这让我们感到很吃惊!

我们心里,顿时又暗暗高兴起来了:父亲的尿,没有前几天那么黄了!他的病,肯定是在好转!肯定是父亲喝了王教授那些中药,产生了应有的效果!

真是太好了!

死马当作活马医。这是省肿瘤医院王云启教授,在查看我父亲的CT片后,所撂出来的话。

如果这句话,真能在我父亲身上得到应验,那我要感谢王教授的八辈子祖宗了!

我会按照我们穷天的最高礼节,砍两只猪腿、蒸一缸甜酒、提一只老母鸡,专门去长沙感谢他王云启教授的。

这不叫什么行贿。这叫诚心诚意的致谢和感恩啊!

父亲屙了一泡淡黄淡黄的尿。份量也不少。这很够意思了。

这时,我再看房间里那些飞虫时,它们的姿势,又是那么美妙动人。

仿佛,它们也在为我父亲的健康向上,欢欣鼓舞了。

我们刚才还对它们有些讨厌。现在,已经转化成爱了。

飞吧!

舞吧!

可爱的小生灵!

因为,我们的爹,有好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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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把父亲小心地移到那张红皮沙发上。

父亲静静地坐在上面,闭目养神。

我要感谢这张凉凉的、软硬软硬的红皮沙发。

这种沙发,我家里有一对。那是我在怀化市支行办公室工作时,老曹要我处理的。

当时,就放在我们办公室里。皮子较为硬扎,下面的铁架子,也相当牢固。坐的那块沙发团,可以自由地抽出来。支行要采购一批新沙发了,管办公用品的老曹,就要我把这两张红皮沙发弄出去。

我一口气就把它们搬到了厕所的当头。

后来,大家都觉得有些碍事,就把它搬到了一楼口门。虽然太阳不怎么能晒到它,但飘雨会淋湿它。

那时,正好父亲母亲,进城来看我。见到那两张满是灰尘的红皮沙发,感觉到很是可惜。

我问老曹,门口边那两张红皮沙发,还要不要?

老曹说,现在谁还坐那种沙发,硬梆梆的,又光溜溜的,冬天坐起来,还会流鼻涕。

我说,我父亲觉得太可惜了。

老曹说,那你爹要的话,就要他弄回去,放在农村里,还是个高档货呢!

父亲听后,高兴得裂着嘴。他买了一套尼龙绳,把这两张红皮沙发,从我们单位,挑到长途汽车站。然后,又从新建乡,挑到我的老家穷天。

一百二三十斤重的担子,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弄回去的。

城里废弃的物品,摆到了乡里,就成了宝贝,成了一种风景。

来我家聊天的村民们,都喜欢坐那两张红皮沙发。背一扬,两腿一伸,很容易打瞌睡。

父亲现在斜躺在红皮沙发上,似乎又睡过去了。

我们怕他这么斜着睡,会影响他肚子里的病,更怕他受寒感冒。

因此,就轻轻地拍醒父亲,希望他躺到床上去。

父亲闭着眼睛,默许着我们把他搂扶到床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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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6点半,弟弟与春连、友胡子等人,已经从竹沿头水库里,取鱼网回来了。

他们借了村里董董的那副渔网。在水库里,网了几个小时。得了4斤多小溪鱼。都是山溪里那种“擦那卡”“白色鱼”。二手指大,呷溪水长大的。

这是我们穷天比较上等的“海味”了。

父亲基本上处于昏睡状态。然而,他的呼吸声里,开始夹杂着呻吟声。

问他痛不痛。

父亲偶然点头。又偶然摇头。

父亲自己也不知道了。对于痛,应该做怎样的评判呢?

什么是痛?

一股气,像刀子一样穿过去,是痛。

肚子闷得慌,一紧一紧的,呼吸困难,也是痛。

肚子胀得屙不出屎尿来,也是痛。

父亲的痛,应该是这几种状态的反反复复,前后相随了。

所以,父亲自己也无法确定,哪一种状态,才算作是痛。

父亲的脸,在日益消瘦。

不吃东西,没有营养进去,怎么不会消瘦呢?

在医院里,父亲还可以吊点营养药水进去。在这里,他只靠喝水进去了。

我们希望,父亲的胃口好起来,想喝就喝,想吃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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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开凤婶是从哪里,提来了一个12斤重的西瓜。

开凤婶灰着她那双眼睛,真诚地说:我是专门买给你父亲吃的。

开凤婶今年83了。

和我母亲是同年。

但她没有我母亲的命好,守寡将近35年了。她实在是个非常可怜的女人。她现在一个人,生活在易家院子里。

我们穷天村,主要有两姓,姓杨的,和姓易的。

两姓人家,就只隔一条田埂。

易家院子,其实就只有三户人家。上了年纪的长辈,也就只有朋子佬叔和她了。

朋子佬叔,长期患有哮喘,寄居在怀化城里的儿子家。

开凤婶有三男一女。大儿子年轻时精神有点问题,讨了老婆后,又作不了一点主。开凤婶基本上靠不住他。

满儿子小时候得了脑膜炎,走起路来,一只脚基本上是拖着走,脑袋还要打梗梗。四十多了,还没有讨老婆,长期在怀化混生活。开凤婶也基本上靠不住他。

二儿子好一点,俩口子长期定居怀化,在怀化城里务工过生活。开凤婶就只有跟着他了。

知道“三个和尚挑水喝”的故事,就知道养崽多了,也会有彼此计较的麻烦事。

即使崽生性豁达,儿媳妇不一定就很豁达。开凤婶现在就处在这种艰难的状态中。

开凤婶的腰弯了,眼睛也瞎了一只。

这么一个可怜的乡下老妇人,还能在第一时间,赶到别人家,买了一个大西瓜,然后抱着来,看望我的父亲,这真叫人感动不已啊!

我把开凤婶买西瓜来看父亲的事,伏在床边,告诉给父亲。

父亲却很恍惚。他没有说什么话。

开凤婶说,就让他睡吧,千万不要惊动他了,他会慢慢好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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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7点50分。

大姐、二姐、弟弟,开始为父亲洗脸、洗舌头。

洗过之后,大家又把父亲,抬扶到椅子上。

拉开后门,我们要让父亲,闲望一下故乡的山峰。

那扇后门,所对准的,正是婉延起伏的九坡崂山峰。

九坡崂上的山峰,还是那样的巍峨和挺拔。像个如来佛祖坐在那里。它是我们穷天村的一块门户。

看上去,它由九个小山坡连结起来。最高处的那几棵松树,像很一排卫士。旁边的小树,则像它们手里的步枪。枪柄墩在脚下面,它们在时刻保卫着我们的家园。

九坡崂的右边,则是我家的那块茶油山。

父亲很爱那块自留山。坡不是很陡。长满了大大小小、高高低低的茶油树

每年夏天,父亲都会荷锄,去给茶油树,锄草松土。

去年这个时候,父亲还在山上挖杂草。

现在不行了,父亲只能看。走也走不动了。

九坡崂的左边,叫做溪水湾。

名字取得好像溪水潺潺。其实,根本就没有溪,是一条小水沟。

我家在溪水湾处,有一丘田。一眼就可以看到。离我家只有七八百米。

父亲舍不得那丘田,担心它荒芜,就交给他的老朋友眨巴眼叔去耕种。主要是用来种油菜。

父亲望着这里所看到的一切,眼里却没有明显的惊喜和羡慕。

他有点熟视无睹的况味了。

十几分钟后,父亲就耷拉下他的眼皮,处于静睡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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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8点过7分,罗妹几娘从铜湾镇走来。她特地来看望我父亲。

罗妹几娘喊了一声我父亲的大名。

父亲认不出她了。

说她是梅风。

她怎么会是梅风呢?

梅风婶没有她高,也没有她架子粗,长得胖。

我向父亲解释着,是在铜湾长期定居的罗妹几娘,来看你来了!

罗妹几娘马上就来了眼泪。

她那双眼睛,已经哭得差不多快要瞎了。他的大儿子,也就是我小时候最要好的伙伴安安人,已经摔死了七八年了。她一直在哭。

前几年,我的父亲母亲,上铜湾去看望她时。她说她每天以泪洗面。不哭,就过不了日子。

现在,罗妹几娘虽然淡忘了一些,可她一看到我父亲这番模样,就呼呼地哭了起来。越哭越深情。

七十多岁的老人了。哭起来,像个不知羞的孩子。

开凤婶拄着拐杖,提了一袋子西药,慢慢向我们靠拢。

开凤婶要我告诉她,那些药,该如何吃。

她经常头晕。

她说,天和地,都在打颠倒。胃也时不时地痛。

塑料袋里的那四盒药,全是用于治疗头晕、脑血管硬化和胃胀、恶心的。

我把这些药的用途,详细告诉给开凤婶。

她很是感谢。

这有什么要感谢的呢?

我又不能帮她什么。我昨天去看望她时,给她的那一百块钱,至多也只能帮她买一两盒药而已。

人老了,病就来了。

药,还是要吃的。没有办法。

快吃饭的时候,开凤婶拄着拐杖,却要回她那一个人的家。

被母亲追了过去,一把拖了回来。

你一个人,还去弄什么饭罗?就在我家吃早饭!

以后,也不用一个人弄饭了,我们这边的饭一熟,你就自己过来,不要我们去喊。

这么大年纪了,能吃得了多少呢?

我们都这样劝导着开凤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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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8点33分,老满叔打来了电话。说,今天他全家人,都要过来看望我父亲。

父亲在怀化住院时,老满叔和他老婆看过我父亲一次了。今天又要来看,而且是带着全家人过来。这就是兄弟情谊了。

老满叔知道我父亲不行了,他想格外珍惜这份异父同母的兄弟情。

我在电话里,还特别提醒着老满叔,带工具过来。因为,他知道风水。他早就主动提出过,要为我父亲选一块很好的福地。

父亲在门口的坐椅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他喝了小半碗米粥。

父亲微闭着无力而又无助的双眼,迎着门外的徐徐晨风,挣扎在他内心的病痛里。

我告诉父亲,该吃利尿的药了。吃下它,你就能拉出点尿来。

父亲听明白了。微微点头。

我和弟弟,给父亲喂了三粒利尿的小药丸,又喝了小瓶盖药液。

不久,我们又征询父亲,是否愿意睡一睡。

父亲无力应答。

他只是在坐椅上闭目。艰难地呼吸。掷地有声。

沉黙一会儿后,我们再次征求父亲上床入睡。

他像是同意了。于是,就叫来二姐夫、小妹夫,连同我和弟弟,四个人,一起抬着父亲上床。

床上的父亲,睡得一丝不动。他张着嘴,把吸气出气,运作得嗡嗡直叫。

我不知道,这声音是兆示着他的痛楚,还是呼吸道遇到了困难。

我和母亲,各自坐在床尾门口的两边。

说是守护,倒更像是在倾听父亲那艰难的呼吸。

我们只能感觉父亲的存在了。

只要父亲还在呼吸,我们的父亲,就与我们同在!

我们万般珍惜这样的分分秒秒!

外面山上的杜鹃鸟,一直在歌唱。嘟嘟话,嘟嘟话。这边唱,那边应。

山间里充满了生命的气息和活力。

这就是山乡的好。

不像在城市,人们四处都在奔忙,都在为生存忙忙碌碌,完全处在生命的压力之下。

但愿父亲,在他所熟悉的山村环境中,被那些无数的充满生命气息的万物,感应着、召唤着。然后,努力挣脱魔掌,清醒健康地走回来。走到儿女们身边。

儿女们日日夜夜,在等待。

上午10点一刻。母亲守在父亲床边,呜呜地痛哭起来。

父亲应该听得见的。但他笔挺挺地躺着。艰难地呼吸着。眼睛有时微睁着。

上午11点,父亲拉了一泡尿。份量很足。黄得也没有前几天在医院时那么浓了。这就是我们的希望所在。

如果不是医院的CT胶片和报告,带给我们死灰一般的心意,我们多么希望父亲患的只是简单的胃病。以他现在的尿色症状来看,父亲回老家,不是在等死,而是在调养,在日渐康复。

我们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

老天看在我父亲一生艰难、善良为人的份上,就再给他几年阳寿吧!哪怕是,三年四年、一年半载,收回他体内的病魔吧,还我们一个活生生的父亲!

中午12点35分,友保爷从新建来看父亲。

问父亲是否认识。父亲说是友保。然后又闭目坐在坐椅上。

父亲这回认识友保爷了,说明他下午要比早晨清醒。

也有可能是,友保爷在父亲心中,是格外被挂牵的人了。

8月2日,父亲进医院那天,他在走廊病床上,还谈及友保爷身体不太好的事。说他心脏不好,住了一次院,用了些钱。说那些钱,都是他辛辛苦苦养蜂得来的钱,很不容易啊。

下午1点28分,与父亲异父同母的弟弟、我们的老满叔,带着他的家人,来看望父亲。

二姐给父亲喂西瓜。他吃了几小口。

老满叔仔细看了我父亲的神态,走在外面,对我说,还是不见强(好),虽然能吃点西瓜,也不是什么大好事。人在走之前,都有一个回光返照的过程。但愿,这不是他的回光返照。

下午3点多钟,冯梅等人从怀化过来看父亲。

三姐说,爹,小冯来看你了。

父亲听到弟媳妇“小冯”这个简称,立刻挪动了脑袋。然后,汪汪地哭了。

这是父亲第一次这么汪汪大哭。

冯梅说:爹,你加油好了。等你好了,我们就回怀化去!

父亲应着:好。

父亲太想好了。然后回怀化,回到他从前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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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看来,父亲除了没什么精神外,其他方面,都表现出好转的迹象。

比如:皮肤,没前几天那么黄了;肚子,也似乎没有那么胀、那么硬了;父亲拉尿的速度,以及排量,明显地急过、多过前几天,尿液也没有以前黄了。

我们都为之高兴。

一下子,我们都对长沙带来的那些中药,抱有极大的希望了。

父亲已经吃了7付。尽管,这两天没吃了,是不是前几天吃的中药,让父亲看似有所好转呢?

尽管剩余的7付中药,都已经带来了,但煎中药的药罐,还放在怀化。

因此,必须立刻让人把药罐送过来!

我们要为父亲,继续煎煮中药!

就是再难吃,我们也要劝父亲吃。

万一,又吃出人间奇迹了呢?

我们希望父亲,为他的儿女们创造这一奇迹!

下午,我、弟弟、二姐夫,一起陪老满叔,看了2处父亲的福地。

一处是:我家自留山的杨梅树林里;另一处是:我家窑垅田的自留菜地,就在我家房子对面,相隔不到600米。

每到一处,老满叔就拿出他的罗盘,翻阅着他的宝书。精确定位,仔细研究,全面评判。

父亲生于1933年农历3月27日下午5点半左右。

宝书上对应的专业年月日及生辰就是: 癸酉年,丙辰月,丁巳日,己酉时。

现场查看那里的山形水势,老满叔对这两处,都比较满意。

老满叔还说,竹沿头水库源头上面的山坳里,还有一个好地方,值得我们去看一看。

吃过晚饭,我、弟弟、二姐夫,又陪着老满叔,去水库那边择看父亲的福地。

架起罗盘。看了两处。尚好。

看完几处福地后,老满叔还特别地提醒我们:男怕清醒,女怕昏。

按照父亲的生辰八字,父亲离开时,最好是要避过两个时辰段:一是凌晨1点到3点;二是下午3点到7点。

如果真的在这两个时辰段,父亲走了的话,大家不能哭,也不能放鞭炮。

父亲的生辰,与这两个时辰段,有点冲突。

傍晚6点30分,小妹为父亲洗了脚。

我、弟弟、大姐三人,抬着父亲上床休息。

晚上7点30分,贤争叔、崩檀叔、眨巴眼叔、慈凯婶、友保爷、罗妹几娘,听说我父亲似乎有了好转,都赶过来看我父亲。

他们都为我父亲的好转,倍感欣慰。

贤争叔是第一个进来的。

父亲一见到他,就流了眼泪。

眨巴眼叔放下他的拐棍,看到我父亲,就说:不要走呢,我还欠你一脚盆香棍呢!

眨巴眼老婆慈凯婶,就趁机补充说:鸡窠哥,等你好了,我们还可以玩呢!

今晚的天气,凉爽了许多。

大家聚集在父亲的房间里。灯光下,拉着各家的家事。有艰难的,有快乐的,也有庆幸的。

父亲静静地睡在床上。

父亲他一定能够听到。只是无力参和,无力说话罢了。

没多久,远在怀化为我岳父祝寿的妻子松桃,打来了电话。她询问着父亲的状况。

她听到我说父亲的尿液,没那么黄了,表现得格外高兴。

这天的怀化城里,我的岳父也在病痛住院中走了出来,度过了他的83岁生日。

岳父在他的生日宴上,祝福着我的父亲,平安度过这个难关。

在此,我也代表我的父亲,向我的岳父大人,祈求平安与健康!

今晚,母亲、大姐、二姐、三姐、我、大妹、弟弟、小妹七姊妹,以及三姐的孙儿、孙女,共同守护着父亲。

母亲还是陪睡在父亲那张床上。

我们铺了地铺,睡在父亲床下的地板上。

晚上10点过5分,二姐二姐为父亲喂稀粥。

二姐在床上,扶着父亲的背,大姐给他喂。

父亲吃了一小半碗。份量还算可以。

母亲爬了起来,痴痴地望着父亲。希望他尽快好起来。

晚上10点45分,我爬起来,劝父亲喝点中药。

既然有好转的迹象,这中药。就是我父亲的救命稻草了。按时喝,份量不能太少。

二姐扶着父亲,艰难地喝下一杯。

然后,父亲又拉一泡尿,排出一节拇指粗的大便。

晚上11点5分,父亲安睡下来。

今晚,我们共同祝福着我们的父亲:没有痛苦!平安入睡!睡个好觉!

(本篇写成于2019年10月2日。2022年11月2日夜,于长沙家中稍作修定。)

请看续文:《陪父日记》(第 16 天)

关于本纪实作品的几点声明:

1、本纪实随笔,写作于我父亲去世后的两个月里,也就是2019年9、10月间。当时,父亲在生病住院期间,国内还没出现新冠疫情。这也是上天对我父亲的恩赐。因而,我们七姊妹才能够日夜守护在医院里,守护在父亲的身边,直到他离去。

2、本纪实随笔,于2020年发表在本人的微信公众号上。曾经感动过许许多多的亲人和朋友。我是凭自己的真情和泪水,用文字挽留父亲。我希望父亲活在我的文字里。如果读者还想阅读本人的其他文学作品,可添加本人的微信,我尽可能满足大家的阅读欲望。也真诚希望读者朋友对我的文字,给予批评指正。

3、本纪实随笔,现特推荐给 “齐鲁壹点” 网络平台作为首发。读者也可在“今日头条”、“百度”网络平台上阅读到该作品。但是,本人在此声明,拒绝新浪网对该作品作“手机新浪网”发布。因为我有几个阅读量较大的作品,一经“手机新浪网”强行发布后,读者们所留下的所有评议性文字全部就被屏蔽了。

4、本人坚决反对:网络上某些靠流量赚钱的所谓写手们,肆意将本作品强行拖至其个人账号上,再次对外发布,以为其赚取所谓的流量。对此,本人将保留法律诉讼的权利。

5、本长篇纪实随笔作品,共21章(21天的内容),约16万字。若有出版社看好,可直接与我本人联系出版事项。

作者简介:

杨崇德,男,1965年10月出生,湖南怀化市中方县人。1995年加入湖南省作协。曾在全国两百多家报纸、期刊上发表文学作品近千篇。数百篇被《作家文摘》、《小说选刊》、《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杂文选刊》、《读者》、《故事会》等刊物转载。上世纪,本人曾被《微型小说选刊》列为“微型小说百家”之一。2010前后,本人出版了文学作品集《故乡的云朵》、《冬天的生活》、《丛林狼》、《麻麻亮的天》等。有作品曾获《小说选刊》2014-2015年度“读者最佳印象奖”。有作品被译成德文,在德国出版发行。有数篇作品被全国50多所重点中学选为语文考试分析试题。本人系中国农业银行作家协会理事,现任湖南省金融作家协会副主席。

壹点号崇德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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