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见梳子断了有什么预兆女人,梦见梳子

梦见梳子断了有什么预兆女人,梦见梳子

01

刚走上社会,我到淄博一个军工厂里干了大半年,干的是量具检验员的工作。2006年春天,我不想干了,给在铜川的父母打了电话,说待不住了,想回陕西,到西安寻事干。到厂里时,我填写过干部履历表,享受过厂里下发的安家费和生活费,厂里安排着单身宿舍,工作也不累——我骑着自行车下发量具检验表,回收量具交由我所在的部门进行检测。父母劝说我继续干下去,不要胡折腾,要顺住一根杆杆往上爬。

淄博人性格敦厚、实诚,对朋友是实打实得好。我的工作不忙,当地的同事们对我也很友好,经常带我到饭馆和农家乐里吃东西。军工厂所在的区是鲁菜的重要发祥地,饭馆里的饭很好吃,有炸肉,有炒鸡,有豆腐箱,有“四四席”(淄博地方上按菜肴多寡分类的一种宴席);农家乐里的饭更有特色,光油炸豆虫、油炸蚂蚱油炸蝎子油炸蚕蛹这些都够我这个老陕稀奇了,还别说有锅里蒸着的溪里刚捞出的虹鳟鱼,桌子上放着刚炸好的有清新气味的屋后新采的薄荷叶了。于是,我不知道我为啥不想干了,我说不清我有啥理由不干。

后来回顾往事,我猜测,或许当时去干这份事儿的时候想着跟上学似的——在郊区小镇上小学和初中,到铜川市去上高中,到大都城西安去上大学,总会去认识新的同学,见识新的环境,迎接着每一个可能新鲜的日子。但是在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建在齐地群山山坳中的大型军工厂中,眼见得身边的同事是在厂里干了一辈子的人,甚至一些同事的父辈也在厂里干了一辈子,接下来他们的子女也可能继续进厂工作。眼目望去,是机器、工具、油污、铁屑、沥青路、大卡车以及几十年来一代一代人刷下的标语。这样我便要担忧了,是否要这样过下去?

父母苦口婆心说了大半天,我没听进去。当天挂了电话,我便收拾了我的东西。第二天,我带着我的全部家当:一个硬塑料旅行箱、一床捆扎好的被褥。从淄博市张店区坐火车回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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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的那一天,没给单位上领导打招呼,属于不辞而别。

我走后一个月,单位上还给我发着工资,打到我在厂边上的邮政储蓄营业所办的卡上。于是要插一句:这已是十六年前的事了,在这十六年间我更换过三次电话号码,但是直到现在,厂边上这个营业所还在给我发送邮政储蓄的相关活动信息。这是怎么办到的?我不知道。但这意味着,我和军工厂之间的联接始终还在。这给我一种感受:经历是一条河流,相续不断——只有那样的过去,才有这样的现在;只有这样的现在,才有接下来相续不断的未来。

听同住在单身宿舍里的朋友在QQ上给我说,我们部门的主任让科长到单身宿舍楼找过我几次。科长骑着自行车到单身楼,站在窗户外往我的房间里望,没找到我。科长是个沉默的人,他也不问人,于是他不知我的踪迹。离开后第二个月,我在西安大雁塔摆摊子,让朋友给我单位的领导捎了话,说我不干了,不用为我操心,我在西安挺好的。主任无可奈何地给朋友说:“这个小王啊!他不干了也得把手续办了呀!”

年轻如我,我觉得我没有啥手续要办。后来才知道,是要和厂里把劳动合同解除了,把档案带回去。

我没回厂里去办手续。在一年以后,厂里把我的档案放到了淄博市人才交流中心。

我姐姐、姐夫在大雁塔旁的后村租着房子,我从淄博回到西安,从火车站坐5路公共汽车奔大雁塔而去。在后村里,先吃烤肉,再吃炒细面,干了好几瓶汉斯2000。我放着好好的职业不干,跑回来能干啥?姐姐、姐夫当然是一番劝,劝我说,你既然回来了就先逛几天再可回去上班去!人家想干你这事还干不上呢,你可不敢胡折腾。他们只管说,我只管不听,冷怂往嘴里塞烤肉。

02

2006年,手机已经更加普及起来了,有直板手机,有翻盖手机,还有滑盖手机……手机和弦铃声的位数一直在增加,人们已经看不上黑白显示屏的手机,要追求显示屏是多少多少像素的手机了,诺基亚生产出了拍照比较清晰的手机,多普达已经在深刻地研究着手机的智能化……人们喜爱手机,把它当成重要的工具乃至饰品,大雁塔旁的小小后村里,自然生发出了很多家手机店。有些人可能跑到钟楼或者小寨去买手机,但是后村里的人们也有不少人在这些店里买手机,可能怕跑远路,也可能听人说这些店里的手机和外面的手机价格都差不多。既然手机重要,买了手机后就要折腾些啥,把手机武装得既实用又漂亮是很需要要干的事儿。傍晚一来,后村的大街小巷里里出现了许多做手机周边服务的小贩,他们叫卖着手机套、手机链、手机贴纸、手机挂件……在小贩们摊子上的充电电灯下,人们为手机挂挂件,为手机贴膜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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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安轻工市场有一个河南南阳人,瞅见了这其中的机遇,他开了个作坊,把人们姓名中常用的汉字一个个地印在镀了彩色膜的软塑料上,再把印了汉字的软塑料用胶水贴在五边形的金属片上,制成一个个略有光华的混合材料字符。同样地,如法炮制出一些诸如“幸福美好”、“恭喜发财”、“百年好合”、“学业有成”之类的祝福语。人们在“字符库”里拣选出含有自己姓名的汉字金属片,又挑选自己喜欢的祝福语,只要用细铁丝将这些金属片和祝福语串接在一起,在首端穿了挂绳,在末端缀了小铃铛,就会制成一个个可以挂坠在手机上的“姓名链”。这个南阳人简直是手机蓬勃发展时期的“新毕昇”。

我姐夫从南阳人手里进货,在后村帮拥有手机的人串姓名链。

单个汉字金属片进价七分钱,但是人们在“字符库”里选出自己的姓名,一个“字”是要卖一块钱,那些祝福语根据语句的长短,是要卖两块甚至三块钱。串一个姓名链,少则三五块,多了甚至达十元。对于拥有手机、珍视手机,要加强手机的装饰性或者要彰显自己的个性的人来说,这些钱不算啥,他们要给自己串,给朋友串。

后村白天人不多,人都忙着去上班。一到傍晚下班,人们心都歇下了,一个个晃晃悠悠着从村外回来——有在村口“海底捞”里上班的漂亮女服务员,还有在赛格电脑城组装电脑的精干小伙,更有穿着西服扎着领带不知干什么行当的销售经理。他们忙碌了一天,晚间有了休憩的空间,在各个小摊上东看看,西看看,买买东,买买西。我姐夫趁这个时候出门去摆摊卖姓名链,摆到晚上十点多,能挣二三百元。

一天只工作三四个钟头,收益不小。

这美么!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么。

咱家里有这生意我还回军工厂?当下我就定了心思,我要跟姐夫一起卖姓名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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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我跟着姐夫去轻工市场进了些货,姐夫找做铝合金的给我焊了个桌子腿,又找了两块木板中间装上合页,顶部穿上绳子。我便背着木板子上的“单肩背带”,提着铝合金桌子腿开始了我摆摊的日子。姐夫在后村留守,我赶着公共汽车到杨家村、三爻村、边家村、东八里村、西八里村、吉祥村、外事学院、三资学院、欧亚学院、翻译学院、西京大学等城中村和民办大学门口设摊。

到了地方,无论是小超市门口,住家户门口,或者卖报纸杂志的摊位旁,经过一番交涉,给人家这些地方的所有者或经营者交上五到十块钱的摊位费,人家便同意我摆摊了。我把桌子腿撑起来,把木板顺合页分开,平整地架在桌子腿上,再铺一层布,把装有姓名链的“字符库”摆到桌子上,手捏串“字”用的尖嘴钳子,吆喝着:“姓名链来看一下——姓名链来看一下——”

只要从我的摊子前经过,十个人里面总有三五个人问:“这是啥?”

答:“姓名链。”

问:“能做啥?”

答:“挂手机上的……”

一问一答之间,我指着“字符库”告知人们能在其间串出自己姓名,挂在手机是有点意思的。身上装有手机的人好奇起来了,手拨拉着寻自己的“姓”与“名”。一旦寻到了,这人百分之百愿意花几块钱来穿一串姓名链。不排除有人拥有少见的姓氏、不多见的汉字名字。在这样的时候,我只能尴尬地笑一笑说:“你下次来,下次来的时候我把你的名字给你带上。”对这个生意,我是比较认真的,拿个算术本把这些姓氏和字记下来,在补货的时候,想方设法把这些字补回来。这些或那些在我卖姓名链的摊子上显现过需求的人们,我们当时的相见已经是唯一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但我备着他的需要,我自己心里会踏实一些。拥有这样的心境,我卖姓名链卖得还行。

我和姐夫的合作也在发生,姐夫在后村摆摊卖姓名链,看见一旁有人卖牛角梳子卖得不错,他去康复路批发了一些牛角梳子回来。

阴历三月十五是华山庙会,2006年的阴历三月十五是阳历4月12日。11日,我和姐夫一起搭公共汽车前往华山玉泉院前的广场上设摊。那一年的春天很温暖,四月的天气,我们二人已是穿着半截袖了。华山庙会上有各式各样的吃食,有各种各样的可供玩耍的事物。有没牙老妪慢咂热油糕,有年轻小伙猛吸凉饸络;有套圈、有面人、有香包、有气枪打烂红气球,有人卖东西、有人买东西、有人不买卖东西、有人设摊抓奖糊弄人……人很多,但是我们没能按照设想把姓名链卖给很多人,姐夫也没能按他的假想把牛角梳子卖给有着乌黑头发的华山道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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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日晚间我们住在十块钱一个铺位的小旅社里,热得睡不着。12日上午依旧很热,闹哄哄的人群让我和姐夫恨不得把半截袖脱了露出光脊背。然而到了中午,阴风袭来,乌云笼罩了华山,温度翻着“毛筋斗”般骤降,柳絮一样的雪花降落到了玉泉院上空。我和姐夫傻眼了,衣着单薄的俩人很快就冻得嘴脸乌青,手中捏姓名链的钳子都快拿不住了。实在冻得撑不住了,姐夫让我找个衣服摊子去给我俩一人买一身便宜的秋衣。

我说:“你去买吧。”

姐夫说:“我没有钱。”

我疑惑了,问:“你的钱呢?”

“进了牛角梳子了,剩下的钱昨天交了要住三天的旅社费后就没有了,”他抽着烟,点燃的烟头是有温度的,抽进胸腔里的烟气也便成了热量的来源,烟气为他提供温度后,继续道:“你去买去吧,买秋衣的钱算我的,等我卖几个梳子后还你。”

我张了张口没说话,也没去买秋衣的举动。

姐夫疑惑了:“咋哩?你啥意思?”

我干脆答:“我也没钱!”

“你平常卖姓名链挣的钱呢?弄了啥了?”他很急切。

华山的“腔子”在乌云笼罩中显得黑森森的。玉泉院旁的大石头上,冯玉祥将军在上面写着四个大字:平等人类。

我也点了一根烟,烟气的温度安抚着我惭愧的心,我说:“……还能弄啥……吃了烤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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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我表弟王元有个同学名字叫路遥。这名字好,好记,一回就记住。西安外国语学院联合西影厂开设了影视专业,影视专业的学生念书是在西影厂里面。路遥从铜川考到了西影厂,是西安外国语学院影视专业大类里的学生,具体是影视专业大类里的哪个编导或表演之类的细分专业我不清楚。西影厂离大雁塔、后村不远,我给我表弟王元要了路遥的电话,跟他联系上了。摆摊的这段日子里,路遥没课的时候,也跟我去过几次——他背板子,我拿架子。要是他有课,或者跟着一些电视台的导演出去拍《都市碎戏》、《狼人虎剧》的话,我们随时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无论一起出去摆摊,还是保持联系,最后我们都会在我出完摊之后去吃烤肉。

出摊、收摊、和路遥吃烤肉,日子天天这么过。

天天吃烤肉不腻吗?不腻!就爱吃这!

挣多少吃多少,吃得没钱买秋衣!

谁能知道好好的天会突然下雪呢?如果不下雪不是不用买秋衣吗?只能说老天爷是明察秋毫的,他需要揭穿一些虚假的繁荣,他需要暴露出一个人热火朝天工作的背后处于什么样的真实处境!

当我回答我把钱吃了烤肉后,我姐夫没有针对这个事实说话,他让我先回旅社,他自己一个人在玉泉院下的雪花中坚持了很久。

到了下午三点多,姐夫卖了几个牛角梳子,花十八块钱一身买了两身白色的秋衣和四包方便面回来了。那天下午我们没有再出摊,穿着温暖和洁白的秋衣,在拥挤着多人的旅社里的铺位上,一人干嚼了两包方便面……

之后,我们去甘肃庆阳参加过庆阳的香包节。为了节约体力,扩大影响,我们在摊子上摆放着扩音喇叭,喇叭叫喊:“姓名链来看一下——姓名链来看一下——”姐夫为了表明他卖着的牛角梳子是真品,还专门花代价买了一根大牛角摆在摊子上。

我的女朋友是个上海人,她还在大学里读书。我在淄博军工厂时,女朋友到厂里看望过我,我们一起爬泰山看过日出;我也去上海看望过她,我们一起在上海松江大学城的食堂里吃过巴西烤肉夹馍。

一个在庆阳香包节上卖毛线娃娃的瞎子陪我在香包节上买了庆阳的香包给女朋友邮寄往松江大学城,我犹豫着是否要在邮寄香包的包裹里加上一封信,告诉女朋友,我已经从军工厂离开,我在摆摊子,摆摊子不是那么理想——比如到庆阳摆摊,流窜在香包会上的贼已经偷走了我姐夫的大牛角。大牛角是静态的无声的,偷走它或许也不稀奇,但是一直在嚎叫:“姓名链来看一下——姓名链来看一下——”的喇叭,也不知啥时候被贼偷走了……”

思量半天,我没有在包裹里夹信,说这些让姑娘忧虑的事干嘛呢?

卖毛线娃娃的瞎子是长安县人,常年赶着各种庙会,白天是瞎子,晚上到了住的地方就不是瞎子了,他的大眼睛眨着“扑闪扑闪——”,这一种奥妙属“江湖”话题,不赘述。我买了几瓶啤酒跟瞎子在旅社里喝,我姐夫早早就睡了,瞎子边喝边吹,他说他行走江湖多年了,要是他在边上的话,我们的喇叭和牛角一个也丢不了……我只听见我姐夫在铺位上翻身,往地上唾了一口唾沫。

五六年以后,我从上海回陕西,带着几个上海朋友逛西安回民街,正逛着,一个在卖布偶的人突然拽住了我,说好长时间不见。我看着人,不认识啊。卖布偶的人说:“……庆阳……香包……喇叭……牛角……”

我这才认出面前的人是卖毛线娃娃的“瞎子”。不管咋说不管用,“瞎子”非得请我喝酒,他把布偶摊子交给旁边的人照看,带着我们好几人到旁边的酒店吃了饭,喝了场大酒。吃得是有鱼、有搅团、有牛肉、有凉调胡萝卜;喝是喝的铁盒西凤酒。席间“瞎子”是天南地北的吹,上海朋友是服了,说我:“侬蛮结棍(厉害),撒拧(啥人)都认得!”

我不知道咋解释,我也弄不清。

05

当各个卖姓名链的人把在各地庙会上遭遇的事情分享给制作姓名链的河南南阳人,并且萌生了退意以后,南阳人为了维系自己的姓名链制作生意,他琢磨起了新的办法。不知通过什么样的合作洽谈,南阳人在大雁塔北广场一侧的公共区域里取得了一片集市的经营权。这样,谁要是进他的姓名链,谁就可以取得租赁他的集市摊位的权利。

进姓名链是一桩生意,租赁摊位是另一桩生意,弄得你心痒的却是两者结合的这一种解决方案。在这种解决方案之下,南阳人立于不败之地,你不干,多得是有人干。两个东西他还都能挣钱。你看人家这人,多么得善于琢磨!多么得善于洽谈!多么得能够研发无懈可击的解决方案!

一个摊位一天一百六,节假日另说。根据节假的大小,河南人提前两天通知摊位该是多少费用,可能一天三百,也可能一天八百,如果你嫌贵,你要弄你就弄,不弄有人弄。我和姐夫屡次遭遇困境之后,姐夫决定扎根在大雁塔。

大雁塔高耸在云端,它的身子有棱有角,颜色是大地的颜色,它是一座厚实的塔。塔所在的慈恩寺的围墙上写了八个大字:庄严国土,利乐有情。于是,大雁塔展现出无比力量感,开示着众生好好劳动,做有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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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大雁塔逛的人消费能力确实高,姓名链、牛角梳子都能卖动。甚至在五一劳动节假期期间,串姓名链都快忙不过来了。我生平第一次吃肯德基,就是在这个忙碌期间姐夫买给我吃的。

关于这个,还有两件我曾被震撼过的事值得一插。

一件事是我刚从铜川到西安念书,那是一个中秋节,我从学校出来到西安小寨的好又多超市附近逛,小寨附近全是大学,青年人可真多呀,形形色色的青年人穿着好看的衣服,说着好听的话。摊子上也有各种各样好吃的东西,烤鱿鱼被烤得焦黄滋滋作响,炒栗子冒着香气在黑石头上翻滚,面包坊里诱人的面包上撒着蓬松的肉松……

小寨灯火辉煌,到处都是幸福的气息。突然,我瞥见一个英俊的男青年拿着一根糖葫芦,给一个青春洋溢的姑娘喂着吃,男青年双手持糖葫芦,姑娘牙很白,他们一起笑着,姑娘尤其笑得笑巧嫣然。

估摸着他们是大学生情侣,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嗡——”的一声,脸发烫,嘴干,腔子里很堵,我心里很震撼:好家伙,人家这人多么的时尚和浪漫!人家喂吃糖葫芦喂的多么得自然和协调啊!人家这青年人咋就把青春过得这么美呢!这样的生活我是不敢想的,这都是电视上人才有的生活方式,我这辈子恐怕是经历不了这么带劲的事!

还有另外一件事,2003年非典期间封校,大家都不得外出。有一个同学是西安人,他的妹妹在周末坐出租车来到学校,在校门外递给了这个同学一份“肯德基”全家桶。大周末,这个同学独自前往教室,坐在教室那苏联式建筑物前的台阶上,一个人抱着一份全家桶,大嚼特嚼里面的炸鸡腿。他大快朵颐,吃得面色通红,裹在鸡腿表面的油炸面粉脆皮从他的嘴角里溢了出来。那周末我值日,在教室里打扫卫生,打扫完教室,我推门出来时看见同学手里抱着的东西,看见他闭着目拿牙使劲在咬鸡腿的表情,看见他嘴角流溢出的幸福……我震撼了!这是啥家庭啊,把鸡腿这样吃哩!

我没有吃过肯德基,无法体会那其中的美妙滋味。同学依旧闭目咀嚼,我不无悲哀地想,我这一辈子可能都没有机会这么痛快地吃“肯德基”,我觉得我不是吃那么好的外国东西的料儿。

没想到这才过了三年,我就把肯德基吃上了。姐夫给我买的香辣鸡腿堡,我趁人们到大雁塔北广场上看喷泉表演的间歇,坐在摊位旁边的台阶上好好吃了一场,把香辣鸡腿堡里面夹着的生菜也细细地嚼了。关于喂女人吃东西的事,到现在我还没干过,那种事是人家的事儿,跟咱这样的“稼娃”无关,对吧?

路遥跟着导演们拍短片子拍出了感觉,他跟影视制作中各个方面的人都联系着。于是,他根据联系中的人们的需要,向我提出了让我帮忙写陕西方言短剧剧本的需求。这事我爱弄!我常看闲书,看得多了,自己也愿意写写弄弄。写作文嘛!写一写就成作文了!

五月到六月期间,我在大雁塔摆完摊后,钻到后村的网吧里,查了剧本的写法后,“照猫画虎”给路遥写剧本。

即便我曾经为卖了姓名链得到劳动报酬后去吃烤肉而惭愧过,但是我还是在吃烤肉。这次不光是卖姓名链所得被我了吃烤肉,熬夜写剧本换来的报酬,我照样拿来吃烤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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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说,吃干吃净后,我愈发惭愧。

人就怕自己折磨自己。2006年6月2日,我被自己遏制不住要吃烤肉的行为和无比惭愧的内心折磨够了。

似乎,我干姓名链干够了!

我要走!

只是,我面临着许多人都曾面临过的问题——我没有路费么!

06

现在的上海跟以前的上海已经不一样了,以前的上海,人来了是有机会通过努力工作扎下根来的,现在难度太大了。

几日前,我在我曾经五百元租住过一间毛坯房的闵行区莲花南路路过。租赁一套一室一厅的价格已经是六千五百元,而一个单间也要两三千元了。这还是上海外环以外的地方。住房的成本、交通的成本,社会经济的转型以及种种其他因素的影响,外来的普通人在这样的大城市立足、发展有很大的挑战。

许多想来上海的乡党咨询我是否该来,我没有办法回答人家,只能问人家:“你是想来这里找个工作干一干将来再回去呢,还是想在上海长期发展?”问这个话的时候,是问人家的自我规划。

我是心虚的,因为十六年前我来上海,我啥也没有想,我只是要来而已。

二十多岁的我去过的地方很少,除开西安,我能寻事干的地方似乎只有上海了。6月2日我决定去上海,我没有路费,在我姐姐租住的出租屋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我给路遥打电话问他有没有办法弄点钱,他说:“哥啊,真不行啊,我最近都给屋里人要了三回钱了,再不敢要了……”

我一说走,马上就要走,一刻也不想等,只能厚着脸皮给我母亲把电话打过去,要路费。我母亲叹息一声说她不管,她没有!

挂了电话不到一个钟头,母亲主动把电话打过来了,说:“给你卡上打过去了!这是最后一回了,以后不准再给我要钱了……”

话没听完,我把电话挂了,从我的行李箱里把我的银行卡翻出来,从后村走到赛格电脑城门口的银行上去查卡里的信息,一查,母亲打了一千二。啥时候给过母亲我的卡号,我都忘了,但是母亲记下来了,我估计这就是老人防顾我哪一天“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而“施展不开”,可怜天下父母心呐!

附近刚好有火车票代售点,我这个“英雄汉”买了一张次日到上海的硬座火车票。

揣着火车票,我到赛格电脑城溜达。溜达着溜达着,看见有个柜台里放着一个红色的mp3音乐播放器,我给穿着黑西服的女导购员说,你把这个mp3拿出来叫我看一下。

女导购员打量着我,我穿着一条破旧的绿军裤,穿着一个印有蓝色英文字的白半截袖,把半截袖扎到裤子里。女导购员把我打量得很不好意思,她似乎在说:“买不起看啥看?”又似乎在说:“就你!你知道mp3是干啥用的不知道?”这是我的心魔在捣鬼,我也知道是我的心魔在捣鬼……

哎呀!岁月呀!二十啷当岁的我是多么得冲动、多么得幼稚呀!我盯住女导购员,红着脸低吼:“给我拿出来,我要买!”

花了八百整了一个mp3!

我再次背着我的被褥,拉着我的硬塑料旅行箱,把mp3线在脖子上缠了一圈,把耳机塞到耳朵眼里,乘坐T字开头的一列火车,从西安奔往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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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上海坐地铁一号线到莘庄,又从莘庄坐“松莘线”公共汽车到松江大学城,到了大学城,我把女朋友叫出来,我们到学校门口吃了一顿麻辣鱼。

吃完饭女朋友回了学校,我身上还剩二十元。

放到今天,我来思考,我想今天的人们来上海找工作也罢,寻发展也罢,先不说二十块钱能不能顶钱用,人们应该是普遍失去了用二十块钱打开局面的信心的。这一种信心的普遍缺失,让自己成为了自己的敌人,成为自己做每一步事、做每一步选择的拦路虎。我记得我送女朋友回学校,我是无感的,我根本没有想过需要多少准备才能生存,我很自信地对她说:“我很快就会安顿好,等我安顿好了,我再来寻你。”

我背着铺盖、拉着硬塑料旅行箱沿着松江大学城的梧桐树下的人行道走了一阵儿,看见一个网吧。充了十块钱网费,我登录了Chinaren校友录,在班级的论坛里发了个帖子,问有没有人在上海。

顶大有半个钟头吧,我的同学党晓飞回复了,说他在上海。我说,我也在上海。他问,你在上海哪儿?我说我在松江大学城。也是巧了,党晓飞说他在松江大学城旁边的一个消防队里参加消防培训。我说那你过来寻我吧,我摸不清这里的路。

退了网卡,等了一会儿,党晓飞打着出租车过来寻我了。

我说:“我只能跟你混了。”

07

党晓飞在松江工业园区一家外资工厂里当人事经理助理,工作是帮人事经理到职业介绍所里寻人到他们厂里当普工,平常还帮办公室的同事们修电脑。他一个月工资一千五,租住在松江新桥一处民宅里,民宅周围到处是即将要拆迁掉的房屋。民宅是两层楼,门比三合板厚不了多少,房子里有张床,有个党晓飞买的二手电视,还有一台二手电风扇。楼下有个本地老人拾了拆迁过的房屋上的烂门板、烂木头窗户,拿手锯锯成细条,塞到江南当地用的一种烧水炉里烧开水。房费一个月三百五,到老人那里提开水,一壶是五毛。六月的天气很热,党晓飞端着脸盆在门外公用的水龙头上洗澡,我想,他应该过得很紧巴。

几乎身无分文的我让党晓飞更加紧巴起来——我每天等着他下班回来带我出去吃饭,在大排档上吃洋芋菜还嫌不行,我教唆着党晓飞点鱼,点菜花炒肉片。党晓飞买一条硬盒的红梅香烟,他一盒还没抽完呢,我把两盒都咥了。冰镇“三得利”啤酒也是好东西,酷热的夜晚,风扇转得都快把它自己升到空里了,我口腔很干,专等着党晓飞提议一人喝一瓶冰镇啤酒,可是他总不提,总不提……

党晓飞给我买着“前程无忧”网站出的求职报纸,给我出着网费,让我到网吧里投简历找工作。党晓飞还给我他公司发的公交卡,让我周末到八万人体育场参加招聘会找工作。

根本就不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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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保洁公司招聘呢,我跟人家招聘的人说话,人家问我要求多少钱工资,我狠了狠心,报了个两千。人家笑了,人家说他们的工资就没有低于八千的。

还有个石材公司招聘文案策划呢,我去面试,人家让我说我干过最有成就的一件事,我答不上来,我好像啥成就也没有,就是个普通小伙。

如此种种,半个月过去,一无所获,党晓飞有点吃不消了,我看他快要赶我走了。

这个时候路遥来电话了。

路遥跟干影视行业的人们处得越来越好了,很多人都找他打下手。一位姓孙的影视行业资深化妆师有意进军方言小短剧,需要好剧本,路遥向孙化妆师推荐了我。恰好,孙化妆师到上海瑞金医院看病,她在电话上跟我谈了谈,希望在她看病住院期间,我能帮她写两个剧本。我应允了。

我思考了思考——恰逢世界杯,党晓飞天天晚上在电视上看人踢足球,而我不想看足球;这年代,一些知名人士年老后还跟年轻人谈恋爱、结婚。

我给党晓飞要了五十块钱,买了两包红梅,两瓶啤酒,到新桥镇破旧的网吧里包了个夜,从晚上十二点写起,写到早上八点钟,一晚上把两个剧本写出来了——一个叫《足球风波》,一个叫《老夫少妻》。我到最早开门的打印店里去,两个剧本打印了二十二页纸。头一天才商讨的事儿,次日中午十二点左右,我坐地铁、倒公共汽车把剧本给孙化妆师送到了瑞金医院。

孙化妆师躺在病床上把剧本看了,她说:“立意很好!”

一个剧本孙化妆师要给我八百元,我把一千六收了,返给她六百,我说:“以后再合作。”

直到现在,我和孙化妆师再没有合作过,我们失去了联系,我也不知道那两个方言剧本拍摄成短剧了没有。

我很感激路遥给我介绍了孙化妆师,也很感激孙化妆师关于我写的剧本“立意很好”的评价。

那一千块钱,起了大作用,我给党晓飞买了一条烟,请党晓飞吃了顿饭,还替他缴了一个月房租。党晓飞没有赶我走,我也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找到了工作。

不仅仅是感激与钱……

08

又获得一次面试机会。

在一个保健品文案策划公司的面试上,无独有偶,面试官让参加面试的所有人当众说自己干过得最有成就的一件事。上次石材公司面试我无话可说,这次我可以说了,众人面前,我大声说道:“我一晚上写了两个小剧本……”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有一个江西赣州小伙,似乎是喜欢文艺创作的,在面试会后,他与我互留了电话号码、QQ号码。

真实情况是,那个时候的我,也不是一点成绩都没有。我二十二岁假期期间,赴新疆乌鲁木齐编辑过一本《新疆信息化工作手册》,那是一本内部书籍,我的硬塑料行李箱里拉着一本,书的首页上也用印刷体写着我的名字。保健品公司不觉得我一晚上写两个小剧本是有成就的事,能写两个小剧本的人不一定能直接促进人家卖好保健品,人家没有录用我。于是,在去另一家编写建材行业内部刊物的传媒公司应聘的时候,我把我参与编写的《新疆信息化工作手册》带上了,书里还夹着我曾经编写“手册”时使用的名片,名片上印着我当时的身份:执行主编。这次来面试,我应聘的岗位恰恰是行业内刊的执行主编。

生命的联系是相续不断的,今天做的事跟未来的事之间始终连着线。由于二十二岁时编写的“手册”,二十四岁时,我在上海莲花南路找到了一份编写行业刊物的工作。6月29日,我被录用了。

而且生命的联系是普遍联系。

我在QQ上告知赣州小伙,我找到了工作,在莲花南路。小伙说太好了,他就住在莲花南路附近的普乐三村小区。小伙问我住哪儿,我说暂住在松江新桥同学处。小伙道,那你干脆住到我这儿得了。

住就住!我拉了行李就走,我同学党晓飞送了我一张凉席,帮我把铺盖背到公共汽车站。

小伙住的地方有电脑,但没有联网。他还没有找到工作,他小心翼翼地问我,写的小剧本卖给了哪里,能卖多少钱,能不能介绍他也给人写小剧本。噢,这是他愿意叫我来住的原因。我如实回答了他,他便在他没联网的电脑上写起了剧本,边写剧本边找工作。

梦见梳子断了有什么预兆女人,梦见梳子

我找到的工作说好实习期工资两千八,三个月后如果转正是三千六。我们老板是个行业里的资深人士,他给了我编写刊物的基本框架,我按照他的框架在十天内完成了他设想要一个月完成的活计。于是,他在出差常州洽谈业务的时候带上了我。一个月前,我还在背着板子赶公共汽车。一个月后,我陪老板坐在他的红旗轿车上,感觉有些恍惚。

我老板在与客户谈判时,我拿着笔做记录。做完记录,回到上海后,我主动把谈判记录写成企业专访稿供老板过目,老板是满意的。显然,客户也是满意的,往往这些客户就与我们老板签订了合作合同。

赣州小伙爬在电脑前爬了一个月,写了删,删了写,一个小剧本也没有写成。一天,我在上班,他在QQ上告诉我:我女朋友要来了……

我下班回到普乐三村小区,我的行李和凉席被赣州小伙堆在房间门口,我打他电话他不接,以后打也不接。到现在为止,他的名字还在我的QQ上,但是我们失去了联系,或者说,不再联系……

我们老板在公司隔壁的小区给我寻了一个单间,一个月五百元租金,房租是交三押一,老板跟二房东谈到缴一押一,我们老板娘先替我交了一千元。单间内设有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我到一旁的“大润发”超市里买了一个布柜子,买了一张人造革皮的椅子,买了一盆绿色植物。

这样,我在上海有了自己的家。

第二个月的一天,老板有事去不了常州,委托我拿着出版出来的刊物去常州对接客户,同时拿了一份他签订过的合同让我帮他去客户处收款。我自己对接了一个客户,与客户签订了三千元的合同,也帮老板收到了两万一千元的客户回款,客户给我的是现金。我第一次签合同,第一次拿那么多钱,既兴奋又害怕,兴奋在我是个能签合同的人了,害怕在这么多钱拿都手里被贼盯上咋办?我找了个银行,办了存折,把钱存了进去,回来后交给了我老板,折子中间夹着一片纸,纸上写着密码。

老板想了片刻,说:“给你提前转正,你收的回款给你百分之十的提成!”

第三个月,我继续签着合同,收着回款。月末,连基本工资带提成,我拿到了八千多元劳动报酬。

从此,我不仅仅是执行主编,我走上了做业务的道路。

09

时光是一只飞鸟,飞得飞快。

我在我们那个公司工作了多年,跟着我老板干过许多许多有意义的事儿,留下了许多许多美好的回忆。老板不断地教导着我更好的工作方法,引导着我走上更广阔的道路。我很感激我的老板,老板换新车的时候,我感觉比自己换新车都高兴,我兴奋得坐在他新车的副驾驶上,说这车好,这车像是给您造的。

后来,由于行业升级和个人发展的原因,我自己也走上了创业的道路,开始了水果领域里的工作,帮农民把种植出的水果卖到城市。随着国家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我们这个事业算是“甜蜜的事业,不败的产业”,我也愿意继续努力劳动,为农村、农业事业做贡献。

昔日我的大学生女朋友,早已是我的爱人。我们曾重回淄博的军工厂,拜访我的同事们。

同事们依旧友好,我们部门的主任叫了各个科室的负责人,大家热情地请我和我爱人吃炒鸡,吃爬虾(皮皮虾)。我向主任致歉,主任手一挥说过去的事儿都过去了,主任像大多数山东人形容上海这个城市一样说:上海生活节奏快,走路都是“蹬、蹬、蹬”的……

一路皆贵人!

一去十六年,梦里,我没有说过普通话,也常梦见大都城的大雁塔。

■ 文中图片均来自网络

作者 | 王文东| 铜川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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