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知叶无忌为人心地纯良，此刻一拜完全出于感激，也不再阻拦。待他拜完伸手将他扶起，仍是坐在自己身边。左右见说话间茶水已凉，赶忙给三人换上热茶。太子拿起茶碗呷了一口，抬手示意两人同饮，同时向叶无忌说道：“春狩祭典日近，我今日除了将天下剑交还与你外，还待和你说说这祭典之事。”

　　“无忌正待相询此事，如此有劳殿下了。”叶无忌拱手说道。

　　“这春狩祭典是从康德皇帝在位时兴起的。大楚自太祖立国后天下大治，四夷宾服，万邦来朝。数十年间不见烽烟，不兴刀兵。朝中御史大夫上奏称天下虽大定，但万勿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大楚尚武精神不可摒弃。提议每年春季设一祭典，一来祭告上苍，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二来祭典大楚立国十数年征战中阵亡的将士。三来让大楚各郡县军士来京操演，互相取长补短，警醒全军不至武备松弛。康德皇帝本就是从善如流的明君，加上他又极好狩猎，故准许此议，将狩猎和祭典合而为一，下旨每年立春后在京城举行春狩祭典。”太子把春狩祭典的来由先交代了一番。

　　“殿下，这春狩祭典听起来似乎颇为有趣，我能陪师兄一同前往开开眼界吗？”秦星河半晌不语，此刻听到春狩祭典是如此大阵仗顿时心痒难耐。想着已经错过了陪师兄面圣看皇宫的机会，一定不能再错失这么热闹的祭典了。

　　“嘿，星河且听我说完再考虑是否要一同前去。”太子笑着回道。“最初的春狩祭典都是全国各州郡都参加的举国盛事，后来随着天下形势的变化和逐渐频繁的战事演变成了如今这样，每五年举办一次，且只在京官兵参与。”

　　“那现在岂不是少很多人参加？”秦星河言辞中略有失望之情。

　　“比之最初时确实少了很多，不过即便如此，京城各府和宫中每次参加春狩祭典的人数尚有数千人，星河倒也不必担心不够热闹。”太子看了看秦星河说道。“春狩祭典首日会祭天和祭奠近年阵亡之将士。次日是重头戏，由各府派出的武士健将们在骑术、射术、马球、技击上一决高下，胜者可进宫列席陛下亲自主持的春狩夜宴。第三日之后则是循例的山野围猎，会持续数日。”

　　“殿下这样说听起来有趣多了。几千人的盛事，少我一人不少，多我一人不多，师兄你就带上我吧，我还能陪你说说话，牵牵马。”秦星河嬉皮笑脸的看向叶无忌。

　　“这么热闹的场面我还敢指望秦少侠给我牵马？你若去了我怕是连你人影都会看不到。你还是在客栈陪丘师叔说说话吧。”叶无忌熟悉师弟秉性，春狩祭典这么隆重的场合，他去了不知又会惹下什么麻烦给门宗丢脸，一口就回绝了。

　　“师兄你别这样说嘛，你只要带我同去我绝对听你话，你套根绳索系我腰间，我想乱跑都没办法。”秦星河为了去凑春狩祭典的热闹什么话都敢说。

　　叶无忌刚想打消秦星河这个念头，太子出言道：“春狩祭典也算是京城盛事，你们难得来一趟，且今次春狩祭典由陛下亲自主持，星河如能去长长见识倒也不失为一件幸事。”

　　秦星河见太子为自己说话顿时喜笑颜开，一把拉住太子的手感激道：“殿下您知道我这山野小子没见过世面，承蒙您关照！改日若有何差遣，我定效犬马之劳。”

　　叶无忌见师弟十分失态，连忙拉开他的手道：“你快撒手，对殿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又对太子说道：“我师弟在山中一向少有管教，殿下您请见谅。”

　　太子拍拍两人肩膀笑道：“无妨，私下里无忌也不用过于拘礼，星河天真烂漫的性子倒也讨人喜欢。”

　　秦星河心愿达成，嬉笑着冲师兄眨眨眼不再说话。叶无忌无奈之下只得答应太子：“多谢殿下包涵。那春狩祭典时我就带师弟同去见识一番。”

　　太子拱拱手道：“好，具体事项我再差人到客栈与你详说。此间事了，我也该回宫了。”

　　叶无忌赶忙起身相送，出了振衣亭向太子说道：“今日之事无忌终难相忘，着实多谢殿下。”

　　太子拍着叶无忌臂膀道：“无忌不必多礼，他日得闲再来东宫相叙。”

　　“届时再叨扰殿下。无忌另还有一事相询，不知两位慕容前辈居于何处，劳烦殿下告知，我回客栈取来虎鹿藏花散好给他们送去。”叶无忌还惦念着被他打伤的慕容飞。

　　“京城你也不熟，晚些时候我差人去客栈向你去取吧。不过看慕容飞的伤势当是赶不上春狩祭典代我东宫出阵了。”太子微微叹了口气。

　　“太子殿下也要派人去参加那第二天的争夺吗？”秦星河问道。

　　“东宫照例都要遣人参加春狩祭典的种种比试。慕容兄弟二人武艺精深，照说在技击上应能为东宫挣得彩头，不过这次看来要临时改换人选了。祭典不日将至，眼下一时还真不知有没有合适的人选能回京顶替他们。”太子说着摇了摇头。

　　叶无忌一直对打伤慕容飞耿耿于怀，此刻见太子为此苦恼，心中一热道：“无忌失手误伤慕容前辈实属不该，以至误了殿下大事。殿下若不嫌弃我们师兄弟年少艺浅，我们愿为殿下出阵，以赎无忌之过。”

　　太子面露喜色道：“无忌千万不要过谦，你们师兄弟来京才区区数日，御剑门玉剑、残剑之名已在京城传开。若你师兄弟二人替慕容兄弟出阵，那这技击一节我东宫当是稳操胜券。”

　　秦星河把胸脯拍的山响：“刚说要替殿下效劳这就来了机会。殿下放心，我和师兄自当竭尽全力为东宫拿下这彩头。”

　　太子向二人拱拱手道：“好，既然有两位替我东宫出阵，那我也不必担心这人选问题了。先预祝我们能旗开得胜。”

　　叶无忌师兄弟也一齐拱手道：“定当为殿下拿下彩头！”

　　太子在笑声中转身下山，一众随从也跟着向下走去。一行人走后山头又恢复了往日的沉寂，叶无忌看着太子等人远去的背影陡然记起丘长生说的不要和皇族过分亲近之言。心想来京后先是在齐王府和齐王一番深谈之下认了义父，此刻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加入了太子春狩祭的阵营，当真是和师叔所叮嘱的来了个黑白颠倒。叶无忌苦笑着摇了摇头，招呼师弟下山回城。

　　去往京师的官道上一行人正在纵马奔驰，队首两骑显是良驹，将其他人远远抛在身后。当先一骑正是刚从东方山上下来的太子，而身旁一骑上是位老者，面容瘦削，须发花白，眼神中透着三分果敢七分阴狠，佝偻着身子跨在马上。

　　“郑师傅，你说这把天下剑可套住了这御剑门的少宗主了吗？”太子向那老者问道。

　　“殿下这本钱固然下的不少，可依老夫从面相看来这年轻人性子柔中带刚，聪慧内敛，肯替东宫出阵春狩祭典倒不全是因为得了这宝剑，更多是出于对殿下出言点破他心魔的感激及他打伤慕容飞的内疚之情，故难言他已被殿下套住。不过此人颇重情义，殿下从此处着手当会事半功倍。”老者三言两语就把叶无忌的心境和性格剖析的极为透彻。

　　“郑师傅看人一向神准，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自是难逃你法眼。不过他年纪轻轻修为倒是不浅，身后又有御剑门这个武林泰山，我们定要把他争取来为我东宫所用。”太子对老者言语中不失恭敬。

　　“棋差一着之处就在他被萧子禹先一步请到王府中过了一宿，我安插在齐王府的钉子说两人在王府的剑冢中待了整个时辰。少年人本就容易对他齐王威名生出崇敬之情，又不知萧子禹以怎样的手段去笼络他。”老者原来在齐王府中早安有眼线，对叶无忌在王府中的行踪一清二楚。

　　太子听到齐王之名露出厌恶的神情，恨恨的说道：“哼，萧子禹手脚倒出人意料的快，我只道他回来会先处理募兵之事，没想到他回京当日就抢先将叶无忌迎入了王府。我们的确有些失策，此事或许真让他占了先手。不过叶无忌仪表堂堂气度不凡，武功又让人刮目相看，即便不身负御剑门少宗主之位也是个极为值得招募的人才。”

　　“看得出殿下对他极为青睐，可老夫不得不提醒殿下，若叶无忌有朝一日站到了我东宫对立面，殿下须下的了狠心除掉他。”老者眼中寒芒闪动。太子点点头，两腿一夹马腹，手中缰绳抖动催的胯下马疾驰而去。老者见此情景也催马跟上，极细微的摇了摇头。

　　深夜的齐王府议事厅依然灯火通明，齐王和麾下四将在此已商议整晚，面色都极为紧张，不知是否燕州又有战事。

　　“如此说来今年的春狩祭典的确由陛下亲自主持了？”齐王沉声问道。

　　“方才东宫家令来府告知春狩祭典举行事宜时我已与他再三确认，由于荧惑守心之事陛下心中不宁，故今岁春狩祭典陛下亲自主持，似乎是要在祭天之时下诏罪己以安民心。”熊廷羽回复到。

　　齐王沉吟片刻说道：“春狩祭典还望众兄弟依我安排行事，我王府已多年不参与此祭典，今次既然再次会猎于此，当让一众京官见识到我燕宁军之威势。”厅内众将齐声唱喏，面容中均满是激动的神色。

　　“还有一事要禀报大王。今日叶无忌师兄弟在东方山与东宫阴阳双煞动上了手，两边互有损伤。”鹿济时向齐王禀告到。

　　“哦？昨日我进宫还见太子招叶无忌到东宫喝茶演武，怎会今日就容麾下武士向他动手？太子此举意欲何为？”齐王听的一头雾水。

　　“末将也并未探知具体为何动手，但其后太子也赶到东方山，斥退了阴阳双煞，还与叶无忌师兄弟在山中喝茶长谈，末了还将一把宝剑赠与叶无忌。”鹿济时回复到。

　　“原来如此，那恐怕是私怨。太子意欲招揽叶无忌为东宫效力，万不会允许手下人等对他不敬。不过他这些花招都没用了，叶无忌无论如何也不会站到他东宫那边去的。”齐王颇为自信的说道。

　　“大王这可小看东宫了，有那竹剑毒士郑剑生替太子出谋划策，我们一刻也不能忽视。据我手下魅影卫回报，叶无忌已答应为东宫出阵春狩祭典的技击环节，想是那宝剑对这习武的少年起到了极大的作用。”燕宁军中刺探情报一向由鹿济时的魅影卫负责，京城的风吹草动也都难逃他的关注。

　　齐王微一错愕：“此话当真？他在御剑门中什么利器不曾见过，怎会因区区一把宝剑为东宫出阵？”

　　“据探报太子赠与他的是‘天下剑’！”鹿济时回到。

　　“什么！天下剑怎会在太子手中！难道……”齐王对天下剑的来历显然很清楚，对于这把神兵如何落入太子东宫之手实感惊诧。

　　“此剑的来路还有待末将查明，不过从探报来看应该就是随逍遥剑消失近二十年的那把神剑。”鹿济时拱手道。

　　“春狩祭典之事为大，待春狩祭典功成之后再着力调查此事吧。夜深了，今日就到此为止，各位先回去歇着吧。春狩之事望诸位竭尽全力，许胜不许败！”齐王敲着面前的桌案说到。屋内四将再次齐声回复，兴奋之声直震的片片屋瓦似乎都啪啪作响。

　　京城春光分外旖旎，之后几日叶无忌师兄弟二人除了随丘长生拜会了数个与御剑门交好的京师武林豪杰和在御剑门京城分支的莫言堂略作停留外，就在游山玩水中度过了十日光景，转眼春狩祭典之日已至。按东宫家令知会，叶无忌和秦星河一大早便来到长宁宫外等候。不多时太子派来的内官将二人接引至显德殿，太子和几个身着戎装之人早已等候在殿内。

　　叶无忌刚准备带着秦星河上前行礼，太子一把拉住两人的手带到殿内坐下，说道：“无忌、星河不必拘礼，此次你师兄弟二人替我东宫出阵春狩祭我已十分感激。”随后在众人面前将叶无忌和秦星河着重介绍了一番，两方互相拱手见礼后太子接着说道：“我给你们介绍我东宫几位股肱之士。”说着单掌引向叶无忌对面的老者，“这位是我东宫首席智囊，竹剑名士郑剑生郑老师。郑老师博古通今，一把竹剑横行江湖多年。他与我也是亦师亦友，平日有何不明之事我常向他请教。今次春狩祭典因由陛下亲自主持，我则要留在京城替陛下监国，东宫春狩祭事宜都由郑老师全权主持安排。”此人正是那日陪在太子身旁的老者，太子说完他冲叶无忌微微点头算是致意。

　　接下来太子又向叶无忌介绍了东宫率部参加春狩祭典的几位主官，分别是东宫左右卫率将军陈僖仪、罗永东，太子左右内率将军徐志轩、胡昌杰。几人分别和叶无忌师兄弟互相起身见礼。这四人是东宫十率中统兵的将领，今次春狩祭典率麾下精兵代东宫出阵，都想替太子压过其他参加的王府一头以展大楚储君的威势。

　　见几人都与叶无忌熟识了，太子拍拍手，几名内侍手捧数个锦盒入殿放置在各人面前，又有内侍为众人桌上添置了酒杯，倒入醇酒，一时殿内酒香四溢，秦星河闻之食指大动，奈何在此场合之下不敢造次。太子示意各人打开面前锦盒说道：“此时节乍暖还寒，这是为诸位准备的披风，还望出阵在外保重身子。皇后殿下不便为诸位践行，这披风胸口的刺绣乃她亲手所制，祝诸位旗开得胜，一展我东宫威风。来，我敬各位一杯为各位践行。”

　　众人躬身举杯高呼“多谢皇后和太子殿下。”纷纷一饮而尽。饮完饯行酒各自打开面前的锦盒取出太子赐予的披风穿戴上。叶无忌取出披风稍作端详，见那披风棉里绒面颇为厚实，湛蓝色的披风上刺有蟒状暗纹，胸口处的四爪蟒绣的极为精致，似随时准备腾空而起化身为龙，身后带有一个兜帽，作为出征防寒倒是件极好的物件。

　　郑剑生带着殿内准备出阵的众人向太子一拜，随后大步流星的向诏训门走去，准备领着静候在宫墙内金吾校场的东宫兵士一同到城西校场与其他王府参加春狩祭典的队伍集结出发。

　　叶无忌随东宫人马来到城西校场，见其他王府的队伍也都到齐了。在路上得知此次参加春狩的除了东宫外还有齐王府、襄王府和由宫内众护卫组成的禁军四个阵营。齐王府和襄王府自然由两位大权在握的亲王率领，而禁军则由左金吾卫上将军石广芝领军。

　　四个阵营都约莫二百来人，近千人马列阵于城西校场上，但见甲胄分明，旌旗招展。各阵营出动的都是各自帐中的精兵强将，上千铁塔般的汉子身着大楚制式银盔银甲，身披各自阵营的披风，军容极是齐整威武。初春的朝阳下，只有风吹动着旌旗猎猎作响，队伍静如山林分毫不乱，足见各阵军纪之严明。

　　辰时方至，三通鼓响罢宫城建安门五门齐开，一队队身着金甲的金吾卫自宫城中徐徐而出。同样的军容军纪，不同的是金吾卫脸上冷峻自傲的神情透露出更多的皇家威仪。三千金吾卫后另一个千人队是身着红甲黑披的正宣帝贴身护军千牛卫，腰挎千牛刀，手执近卫旗，风采更胜之前的金吾卫。正宣帝在千牛卫的簇拥下骑马步出城门，一身戎装之下衬的原本蜡黄的病容威武了几分。后面跟着的随行内侍、内官和勤杂人等也不下千人。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城中民众的欢呼声中走向城西校场。

　　宫城和校场离的不远，片刻光景正宣帝的御驾就到了。校场侯驾的众将士见皇帝驾临，纷纷下马叩拜。校场将士和城中围观的百姓欢喜雀跃下高呼万岁，一时声响震天，满城初春的寒意都被这喧嚷的氛围一扫而空。正宣帝在马上向众将士和百姓挥手致意，待欢呼声过后眼望身旁的申时岩点了点头。申时岩会意，气运丹田之下高声喝道：“春狩祭典众军听令，随圣驾自盛德门出城，向笔架山进发！”

　　【第一卷完】